孤寂如雲 發表於 2013-3-16 11:11:56

侵華日軍眼中的真實地雷戰

《地雷戰》電影海報

作者:薩蘇

電影《地雷戰》是我國經典的早期抗戰題材影片,同時也是一部當時民兵們經常使用的教學片。作為八路軍在華北抗戰中的重要戰術之一,地雷戰、地道戰、麻雀戰等膾炙人口。但是,歷史上地雷戰的真容,卻一直如在雲霧中。甚至一度有人撰文,稱《地雷戰》是“科幻影片”,歷史上真實的地雷戰對日軍幾乎沒有威脅,反而常常誤傷自己人雲雲。

之所以產生這樣的怪論,一方面是因為隨著時間的流逝,今天的人們對當年的戰爭漸漸失去感性認識,於是有人便借機來“打扮歷史”;另一方面,地雷戰和臺兒莊、平型關這樣的一次性戰役不同,它的戰果分散,每一次給敵方造成的殺傷有限,不大可能被記入對方戰史,因此難以證實。缺乏敵方史料對戰果的證實,是地雷戰真相難明的一個重要因素。

然而,如果看曾直接和八路軍周旋作戰的日軍下層官兵的回憶,就能夠比較清楚地理解他們對於地雷的恐懼。


《華北戰紀》印證中方戰史

原日軍獨混第五旅團第十二獨立警備隊衛生曹長桑島節郎,就是這些日軍下層官兵中的一員。他所做的戰時回憶錄《華北戰紀》(日本圖書出版社 1978年版)中,就曾經提到八路軍用一顆地雷給日軍造成九人死傷的戰例。

桑島的這本《華北戰紀》,其中包含大量可與中方戰史對照的珍貴資料。例如,他較為詳細地記錄了在中國抗日武裝的軍事精神壓力下,日軍歷史上發生的唯一一次集體暴動嘩變事件——館陶事件;他也認真地記述了反戰同盟到他所在的炮樓下進行宣傳的經歷。這些,都是此前研究抗戰史料中的空白點。

桑島節郎的書中,提到和地雷打交道有好幾次。他自述第一次遭到八路軍拉發地雷攻擊是在昭和18年,即1943年4月11日(日本兵喜歡記日記的習慣提供了準確的時間),地點是招遠縣栗下林家。對桑島來說,幸運的是八路軍拉雷稍早,他在尖兵後面的本隊中行進,所以沒有受傷。

還有,1943年4月,日軍獨混第五旅團以17、19兩大隊為主力,討伐在畢郭等地建立根據地的八路軍5旅第14團(即山東縱隊第五旅第十四團,團長梁海波)。桑島隨柏崎討伐隊18日偷襲據說暗藏八路軍部隊的萊陽縣姜家莊,結果因為向導帶錯了路,到達時八路軍已經轉移。桑島作為衛生班長,記錄這次行動毫無戰果:

“雖然向遠處轉移中的八路軍發射過迫擊炮和重機槍,但雙方沒有實質性的交火。敵方遺棄的屍體一具也沒有,討伐隊卻有兩人重傷,可以說日方損失更大些。”

兩名重傷者之一是第17大隊第4中隊群馬縣出身的三輪一等兵。他看到老鄉家有一筐雞蛋,伸手去拿,卻觸發了雞蛋筐底下設置的詭雷,當即被炸斷一條手臂。


一顆地雷 九人死傷

而一雷炸死炸傷九名日軍的戰鬥,則發生在1943年5月。

5月21日,日軍第17大隊命令桑島所在的第一中隊(柏崎與二三中尉指揮)從招遠移駐棲霞縣塞裏,作為青煙公路上的一個警備據點。青煙公路是當時橫斷山東半島的唯一公路,也是獨混第五旅團的機動大動脈。塞裏則是這條公路去往蓬萊大辛店的岔路口,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棲霞、蓬萊兩縣山地縱橫,八路軍十分活躍。桑島寫道:

“青煙公路在蓬萊和棲霞境內山區的路面高出地面六七米,眺望的風景令人心曠神怡。在山峽之間可見點點村莊,一片和平景象——而這些全部是八路軍控制的村子!”

這次移駐過程頗為艱難。21日,桑島隨第一中隊從招遠出發,走了一個小時,就在陳家村和八路軍遭遇。這次戰鬥和日軍交手的是八路軍騎兵。因為這個地方在山東半島的東北角,王外馬甲的《中國騎兵》曾談到當時縱橫華北的129師騎兵團,其作戰範圍似不及此。桑島的記錄昭示,在岡村寧次指揮日軍連續進行四二九、五一等大掃蕩之後,冀魯豫的八路軍很可能還有第二支騎兵在敵後活動。

這次戰鬥以日軍迫擊炮小隊炮擊開始(桑島稱八路軍馬術很好,轉移迅速,一發也沒有擊中),到八路軍用捷克式輕機槍和步槍在棱線上反擊追擊的日軍,先後打了二十分鐘,而後八路軍神秘地消失了。日軍受到了一定的損失,桑島親手用三角巾給一名叫做角田秋治的上等兵(群馬或大阪人)包紮。由於角田所受為腹部貫通傷,當時無法搶救,兩個小時後痛苦地死去。為了安撫軍心,日軍23日派出了女性為主的慰問團,到桑島所在的部隊演出,鼓勵士氣。

在這次轉移中,桑島也記錄了和地雷有關的事情——在一個叫做郭家店的村子附近,日軍發現路中央樹起了一個高兩米,寬20公分的木牌,上面寫道:“山本聯合艦隊司令長官,已在南太平洋戰死”。

有日本士兵想去移動木牌,被有經驗的中隊書記官桂曹長制止: “別碰它!” 他猜到木牌下必有地雷。桂曹長從路邊的水溝摸過去,靠近木牌,用繩子將其拉住,從安全的地方一拖,果然“轟”的一聲,如他所推測的那樣發生了爆炸。


桑島寫道:

“山本長官昭和18年4月18日因密碼泄露,在從拉包爾前往布幹維爾島布因基地時,遭到美軍戰鬥機的伏擊,飛機被擊落而戰死。這件事當時在日本國內都沒有公布,當然,討伐隊的官兵們更是一個人也不曉得。”

用這種方式知道深孚眾望的山本大將之死,對獨混第五旅團的官兵們來說,頗有黑色幽默。

25日,日軍第一中隊開始在塞裏東側一公里處建造炮樓。與此同時,為了掩護這一據點的建設,日軍17大隊派出第三中隊(中隊長近藤大尉)、第四中隊(中隊長柴山茂中尉)和第一中隊攜手,由近藤大尉指揮,在塞裏周圍連日進行掃蕩。八路軍則回避正面戰鬥,但不時以冷槍冷彈襲擾日軍。

桑島的衛生班也隨討伐隊行動。他這樣回憶5月31日夜間出動時發生的事情。

“連續參加討伐已經達到了兩個月,這次作戰漸近尾聲。5月31日夜裏三點,部隊再次從大辛店向西南方出發。我因為過於疲憊,在行軍中居然睡著了,而且在昏昏沈沈的狀態中走了大約一個小時。突然,“轟”的一聲巨響把我從夢中喚醒,驚異中擡頭看去,正看到眼前一根十米高的巨大火柱騰空而起。與此同時,感到我身邊有人倒地並發出叫聲。但是,夜暗中我無法看清他們。三木衛生軍曹急忙從軍醫背囊(日軍衛生士官的偕行裝具,用於放置搶救和應急處置的醫療用品)中取出手電,光線下可以看到約有十名官兵倒在地上痛苦掙紮。經過確認,無線電通信班所有人員,包括北拮班長以下九人均為地雷所傷。”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依靠僅有的一支手電的微光進行搶救,困難簡直無法想象。和槍彈傷、刀傷不同,地雷不規則的破片造成的傷口異常復雜,處置起來可不是簡單的事情。匆忙中,隨行軍醫盡其所能地給所有受傷的官兵注射了破傷風血清和壞疽血清。九人的情況全部清查處理完畢,東方的天空已經放亮。此時,才能夠從附近的村子招來保安隊並弄來一些門板充當擔架,由兩個小隊護送傷員後送到大辛店。

由於這一事故(譯者註:日軍總是把遭到地雷的攻擊稱為“事故”,而不視為作戰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這兩個小隊返回之前,整個討伐隊只能留在原地休息。這樣又足足等待了三個小時。僅僅兩三名八路軍,就把一個大隊的討伐隊折騰得狼狽不堪,真是不知如何形容才好。


拉發地雷 一擊必殺

這次事故遇到的不是普通壓發地雷,而是拉發地雷。使用拉發地雷,是八路軍作戰效率高,而日軍甚為恐懼的一種戰術。這種戰術主要是民兵使用,但華北的日本軍隊因為這種戰術產生的犧牲者比比皆是。

這一戰術的作戰模式大致是這樣的——夜間,監視並發現日軍討伐隊從宿營地出發,八路軍會派出兩三名奔跑迅速的民兵,預先趕到日軍進發的前方線路上等待。他們在路上埋設地雷並蓋上偽裝網,布置拉火索。為了達到“一擊必殺”的目的,他們借助遮蔽物在不過十米遠的地方隱蔽,其目標通常選擇騎馬的日軍軍官。他們會在目標踏上地雷的一瞬間,拉發地雷並伴隨著爆炸一躍而起,如狡兔般脫離。由於他們熟悉地形,要想抓住他們實在並非易事。但是,這種任務,顯然如果不是特別敏捷和矯健的人也無法完成。

以大隊規模進行討伐,大隊部總會有多名乘馬軍官聚集在一起,正是攻擊的絕好目標。昭和17年(1942年)十二月,第三次魯東作戰中,第十九大隊的討伐隊在鋸齒牙山的山麓就遭到拉發地雷的襲擊,當時大隊部被炸個正著。雖然大隊長池田增雄大佐幸運地沒有負傷,但大隊副官吉田正中尉(死亡),軍醫官岡志豆雄中尉(重傷),書記官村田藤信軍曹(戰死)等七人均被殺傷。

順便說一下,這次被炸的無線電通信班並非騎馬,而是步行的。當時的行軍序列是這樣的。尖兵,即第一中隊(指揮班,一個機槍分隊,兩個小隊);隨後是本部;最後面是第三中隊(指揮班,一個機槍分隊,兩個小隊)和第四中隊(指揮班,一個機槍分隊,兩個小隊)。

本部的行軍順序是—— 直轄分隊,傳令,後勤副官,近藤大尉,三名書記官,軍醫,會計,無線電通信班,衛生救護班,偵察騎兵,迫擊炮小隊,行李班(彈藥,糧秣)。

爆炸現場在大辛店西南數公里處的山東省蓬萊縣尚家莊。八路軍放過了作為尖兵的第一中隊,目標直指本部的騎馬軍官們。但是,因為操作上可能有點遲延,地雷在緊隨軍官背後行軍的無線電通信班腳下爆炸。桑島此時正走在他們後面,要是走得快恐怕也難免受傷,卻是幸運地躲過了一劫。

這次事故之後,5月31日下午三點,在塞裏進行了這次掃蕩行動的結束儀式。在部隊解散的時候,近藤大尉發表了講話,說:“長時間的作戰,各位辛苦了。”但是話說得有氣無力。如果能在討伐中取得出色的戰果,當然大家都會有精神,在最後一天卻一下傷亡了九個人,沒精神,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按照桑島對此戰的說明,這次挨了地雷的討伐作戰,讓他對自己體力和精神力的自信大大加強。但是,作為大隊而言,整個討伐中一具八路軍的遺體都沒有見到,反在招遠的霞鳴繳獲了兩匹被遺棄的中國馬,算是最大的戰果。而日軍自己,卻付出了陣亡一人,負傷十三人的代價。

桑島總結道:

“由此,也可以看到和八路軍作戰的困難了。堅壁清野加上八路軍巧妙的閃避戰法,讓日軍兵器和戰術上的優勢完全無法發揮出來。”

從敵人的眼中所見的地雷戰,桑島的經歷,也許正是華北抗戰的一個縮影吧。

人民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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