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的生命力存在於自然之中
莫奈作品《睡蓮》(資料圖片)徐小東
作為一個莫奈的欣賞者,喜歡就足夠了,而作為一個借鑒者就沒有那麼單純了。
我們所理解的莫奈,是否就是那生活在19世紀法國社會中,用快速的筆觸、生動的色彩、無比的自信、始終如一地堅持從自然中捕獲瞬間感受的那個莫奈嗎?之所以會有這樣一個問題,是因為我們是在東方文化基礎上理解西方繪畫的經典,這種理解難免帶有我們自身文化中所帶有的局限,我們是否意識到這種局限?我們是否真的有願望去整體、完整地理解西方文化?我們在強調自身的文化特點時,是否理解西方文化傳遞出的所有信息?
這樣的討論似乎與莫奈無關,但是換一個角度,這樣的關系就顯而易見了。油畫傳到中國100多年了,我們在學習油畫技術上有了長足的進步與發展,從古典寫實主義繪畫到現代諸多種風格流派都在中國這片土地上得到了嘗試,但就油畫的本質語言而言,我們的差距是十分明顯的。而這100多年中,西方已經從印象主義繪畫開始,完成了一次又一次藝術史上的革命,我們總是跟在西方後面踩著他們的腳印來尋找我們的價值,我們的創造性為什麼消失殆盡?我們的生活經驗為什麼需要西方的概念來界定?我們努力學習西方各方面的知識,與之相伴的卻是義無反顧地拋棄那個使中國人千百年來生生不息的文化傳統。新的知識無法變成超越的動力,反而成為我們拋棄傳統的理由。
其實,以民族主義的立場強調藝術的民族性是沒有什麼意義的,重要的是理解,從表面現象理解其之所以成為現象背後的推動力,這不僅是一個關於藝術的問題,也不僅是觀念問題,而是關乎如何理性看待我們賴以生存的自然本身。回到繪畫本身,這樣一個事實告訴我們,西方繪畫經典的背後,都有一套完整而且縝密的體系,這個體系就像一棵大樹枝繁葉茂,美術史中每一幅我們熟知的經典作品,都是這棵大樹上盛開的花朵,如果我們只關注那一朵盛開的嬌艷花朵,而無視其成長的土壤與枝幹,即使得到了那朵花,它也會因為離開了土壤與枝葉,在很短的時間內雕敝。
莫奈的繪畫有很強的感染力,會使我們流連忘返沈醉其間,心追手模。但是,我們是否理解推動莫奈完成畫面背後的動力?是什麼引領他以如此的方式觀察和表現自然,如果這些我們不了解,或者不求甚解,那麼我們又何談借鑒印象派的色彩來豐富自身的油畫語言呢?
這裏問題的關鍵是,同樣面對自然,東方與西方闡述的觀點不盡相同,西方繪畫經典作品背後的視覺邏輯,都是他們觀察理解客觀世界的規律,在這一規律的基礎上,形成基本概念,並用這些概念把握和理解客觀的真實世界。比如,用透視法理解空間概念,用解剖法理解體積概念,用光影法理解冷暖概念等等,藝術家們掌握這些概念後,就會跟隨自己的心性應用這些概念表達自己的意願。這一切的前提,都是面對自然尋求答案的結果。
莫奈繪畫給我們的啟迪是,技法是根據觀察自然的方式的變化而改變的。在流水的波紋中、隆冬積雪的反光中、在盛夏茂密樹林的陰影中、在微光漸吐的黎明中、在夕陽低垂的暮靄中,莫奈發現了自然中可以感知的真相,這樣的真相啟發了他的靈感,而靈感又調動了他的創造力與表現力。技術與情感息息相關,被自然所喚起的真切的感動,是內心動力的源泉,莫奈選擇用這樣的手法捕捉自然中動人的剎那,真實在他眼前不斷呈現著、不斷改變著,真實在他面前唾手可及,卻又稍縱即逝。莫奈一生的努力就是把一個活生生的自然, 如自然所呈現的那樣,表現在畫面中。莫奈的繪畫方法也是這樣的認識所主導的,單純的技術性的莫奈油畫語言沒有獨立存在的意義。 莫奈的油畫語言是為了捕獲自然的真相而形成的手段,所有的手段都指向他眼睛看到的那個真實本身,技術確認了情感的真切,而情感凝聚了繪畫的生命力。莫奈繪畫所表現的瞬間包括了有限的個體生命與無限的大自然之間內在的平衡,這樣莫奈在單純的畫面結構中深化了人的認知深度。
所謂新的形式就是在對自然進一步認知的基礎上展開的。這樣的認知既開辟了印象主義道路,又為後繼者準備了條件。
那麼我們應當從莫奈的繪畫中借鑒什麼呢?首先,藝術的生命力存在於自然之中,人雖然無法選擇時代,但是,認識自然的方式卻可以選擇,如何把個體有限的生命與自然的無限的生命相結合而形成一種新的藝術生命力。其次,當代社會中技術無遠弗屆,滲透在生活的各個層面,藝術也被技術裹挾其間,而指向情感的技術才是藝術創作的手段,美永遠駐留在人的性靈中,挖掘美才是藝術家尋求技術突破的動力源泉。這也許是莫奈繪畫給當下的我們的重要啟示。
作者為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油畫院畫家
北青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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