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 “烏有之鄉”赴朝鮮找信仰:戰爭爆發就地參軍 [打印本頁]
太陽節的舞蹈(圖片來源:南方人物周刊)
核心提示:成均館門口的特產商店,靈芝也賣空了。團友們在此投下幾萬元,起初對盒裝高麗參的疑慮似乎也一掃而空。金導穿梭忙碌後,好容易坐下來,心滿意足地說:“各位同志為朝鮮的經濟發展做出了突出貢獻,我代表朝鮮人民感謝你們。”購買了售價2800元高麗參的W先生回國後將其過秤發現,聲稱600克的參,只有495克。這個消息在團友間引發憤慨:“所以朝鮮早晚也是中國這個樣子。”
4月13日至16日,中國著名左派網站烏有之鄉組織全國各地的網友自費赴朝鮮旅遊。在半島局勢緊張的氣氛中,毛澤東主義者們帶著悲壯感,在這裏找尋紅色信仰。
一張地圖
世界上大概不會有第二個地方出產這樣的地圖。人民幣20元一張。這張聲明“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領土的地圖出版於主體101(2012)年,畫著整個朝鮮半島,平壤是首都,漢城是同仁川、水原、濟州一樣的道級行政中心。題頭處紅框內是金正日的教導:我們祖國是一個地脈相連的三千裏錦繡河山。
我在平壤機場櫃台前用漢語夾雜英語買下這張地圖的時候,同行的人們還在等行李。一位白人對著櫃台拍了一張照片,被朝鮮軍人發現,要求刪除。而我的同伴C稱,那名軍人也看到她拍照,卻放過了,她將這種寬待歸功於我們此行——烏有之鄉紅色之旅——的隊服,這件黑色夾克衫背後用雙語寫道:中朝人民友誼萬歲。
這裏有北京首都國際機場一個登機門候機區那麼大,懸掛著金日成、金正日像。下午3點多鐘從北京飛來的航班運送來朝鮮人、中國人、西方人。同機抵達的還有他們的行李箱、大背包、北京機場免稅店的黃袋子,以及成箱的中國桔子。傳送帶用了一個小時將這些還到乘客們手上。一位蹬著亮鉆高跟鞋的朝鮮女士,拖著豹紋皮箱從我面前經過,香粉味撲鼻。
在領袖的注視下,我們進入朝鮮。一輛中國產的綠色旅遊大巴,成為我們4月13日至16日觀察這個國家的根據地。出發之前,報名的團員從36人銳減至13人,因為簽訂近六十年的《朝鮮停戰協定》再一次被朝鮮單方面宣布為“廢紙一張”。半島局勢再次緊張。
我們是此間惟一一個中國訪問團。在去北京機場的路上,團友們已經就嚴峻局面達成一致:如果戰爭爆發,我們就地參軍。他們當中原本就有幾名退伍軍人,其中,八十多歲的老人D,19歲那年參加了朝鮮戰爭。他會用朝語演唱《金日成將軍之歌》,這幾天內他至少唱過5遍。候機時,D碰到左前胸別著金日成像章的人,主動上前攀談良久,溝通主要靠比劃,但難掩激動。另一位團友在即將登機時才獲知,自己的手機無法在此行的目的地使用,他抱怨:“這還叫什麼‘全球通’?”
來這裏不用換匯,所有物品都有明確的人民幣定價。這個地圖上插滿紅旗閃耀紅星的國度,在世界運行鏈條上是脫落的一環。
兩位領袖
4月14日,行程上說,這天我們要去檜昌郡的中國志願軍烈士陵園掃墓,那裏有毛岸英像,安葬著一百多名中國年輕人。
但這天早晨,綠色大巴車駛上馬路,跟所有的朝鮮人匯流,在開啟新的一天之前,先奔向同一個地方——萬壽台大紀念碑處的偉人銅像。由於15日便是金日成的誕辰——“太陽節”,朝鮮人民14日起就開始瞻仰銅像。
清晨的平壤大街上,最忙碌的是路邊賣花的小板房。在飛來的航班上,我學到的最有用的知識,便是識別“金正日花”——飛機的電視裏,這種鮮紅的大花朵勾勒出朝鮮半島的形狀。如果人們只帶一枝花去敬拜,那通常是一大朵“金正日花”。我們準備在烈士陵園獻上的花籃,也是以這種大紅花為中心的。
雖然我們被導遊小金親切地稱為“紅色網友同志們”,但他對組織紀律性的強調一刻也不放松。到達之前,金導就囑咐:不要模仿偉人動作,拍照要拍銅像的全身,不要吸煙,要肅穆。
廣場上的人群形成方陣,手捧鮮花,逐批上前敬禮。我們團隊是最勢單的一批,迎著前面方陣退下來的人潮。他們自覺地避讓,與我們保持一定距離,從兩旁流動著退去,耳邊碾壓過轟隆隆的腳步聲,滿眼黑灰色,看不清面孔。
W是團隊中金導最擔心的一個。金導常在“赴朝旅遊溫馨提示”中使用“不要像W先生那樣大聲說話”之類的句型。
在兩尊高聳的領袖銅像前,W嘀咕了一句:“誰是爸爸?”
跟團隊中的絕大部分人一樣,W是毛澤東主義者,中共黨員;但同時,他也是基督徒。復雜的身份很讓其他團友困惑。銅像前的問話不是W唯一一次讓團友們緊張汗顏。他在瞻仰烈士壁畫的時候問:楊根思是不是那個燒炭的?旁人答他:那是張思德,在延安。
合影時,領隊先生掏出烏有之鄉的紅旗,剛欲拉張開來,見金導一擺手,趕緊收了起來。
關於朝鮮人民對領袖的感情,金導給我們講了一個故事。一次,各國記者來平壤采訪,看到領袖銅像旁有位小姑娘在打掃衛生——她是小學生,利用課余時間義務勞動,跟這個國家的其他公民一樣。一位韓國(金導的原話是“南朝鮮”)記者上前問她:金日成主席銅像有多重?小姑娘的回答“感動了現場所有的記者”:“金日成主席銅像的重量是把整個朝鮮民族的心臟合起來的重量一樣重。”
聽到這裏,紅色網友們爆發出掌聲。
金導說:“金日成主席逝世後,我們朝鮮連續5年水災,朝鮮老百姓的民間傳說是,我們朝鮮人民沒有擁戴好照顧好國家領導人金日成主席,所以天也對金日成主席的逝世悲痛欲絕,天哭得不成樣子。”
我們的大巴在平壤市內穿行,金導兩次讓大家觀看永生塔,上書朝文“偉大的金日成同志和金正日同志永遠和我們在一起”。1995年7月8日,金日成逝世後,金正日繼位,他從那時起一直穿著的普通舊棉襖被朝鮮人民銘記在心。當他於2011年12月17日,因病逝世在去工廠現場指導的路上時,朝鮮人民把他的名字加入永生塔,跟他的父親在一起。原本只有一尊塑像或一張照片的地方,都變成了雙。
據金導說,金正日辭世當天,國家沒有立刻公布死訊,是因為金正恩元帥說:今天是星期天,要是這麼悲痛的消息告訴老百姓告訴人民的話,我國人民就休息不好,所以我們就星期一再告訴全國人民。
車行暢通但顛簸,3個多小時後,我們來到檜昌郡。這裏是礦區,流淌的溪水是金色的。金水沿岸是綿延的宣傳牌、五顏六色的標語和群眾畫像、火炬、鋤頭、拳頭、槍桿子,幾乎所有的標語都熱衷於以“!”結束。
從烈士陵園出來時已是中午,礦山的廣播裏播放著金日成的革命事跡,以迎接太陽節的到來。
這裏到處都是偉人像。
它們高掛在房屋的墻壁上。畫像上端比下端厚,畫像與墻壁形成角度,以俯視的姿態觀照全屋——領袖注視著你。
它們矗立在街角。綠色大巴行駛中,隔幾分鐘就又看見領袖笑瞇瞇地望著你,常讓人產生原地打轉的錯覺。
大巴漸漸駛入萬景台地區,沿路密集的朝鮮人再次出現,軍人們一半的上衣用來別戴軍功章,他們在太陽節來臨之際,再次瞻仰金日成故居,那棟守墓人(金日成的祖父)的房子,偉大領袖14歲前生活的地方。早春尚寒,宣傳畫上多次看到的花團錦簇的景象沒有出現,但故居非常整潔、明亮、完好,甚至嶄新。故居門口,鮮花編織的花環擺出朝文“永生”二字。
三扇櫥窗
除了景點,我們能有限地活動並與普通朝鮮民眾接觸的,只有一所學校,以及飯店和地鐵。
抵達平壤第一天,金導帶我們參觀六九中學,他說這是一所普普通通的中學,因金日成主席在6月9日這天來此視察而得名;金正日將軍也來這裏指導過工作。下車時,領隊對金導說:這是我第五次來這裏了。這位先生此前8次帶隊赴朝。
我們參觀了校史展覽室、生物實驗室、標本室和文藝禮堂。奇怪的是,這些屋子都拉著窗簾。經過操場去文藝禮堂時,我聽見一群踢球的男孩子中傳出一個羞怯的聲音:“你好。”我朝他們漫無目的地點點頭,他們爆發出一陣笑聲。
相較之下,禮堂裏表演的孩子們,更能自如迎接來訪者。女孩子穿著高跟鞋,舞台上只有架子鼓手是男孩子。他戴著紅領巾,敲打得舒展。在他斜對角,靠近舞台外延的幕布後,有一支同樣的鼓槌——後備鼓手也在敲打著想象中的樂器。
歌曲一首接一首。每曲終了,D爺爺都會高喊一聲:“交思密達(朝語“好”)!”
一位合唱隊的女孩走下舞台,拉起我的手,我只好笨拙地跟她一起跳舞。她的手冰涼,也沒有任何眼神交流,甚至不笑。其他隊友跟孩子們共舞得很開心,大家在《共產主義接班人》的中文歌聲中合影留念。隊友們拿出糖果、文具等紀念品分發的時候,鼓手還沒停下演奏,紀念品被放在他眼前的地上,他露出見慣不怪的笑。
分發完畢,團友們在金導的招呼下離開禮堂,直到走下二樓,樂聲仍未停止。
從檜昌郡回來那天,金導帶大家坐地鐵。我們從復興站上車,坐一站地,在光榮站下車。金導說,平壤地鐵是一票制,單程5朝幣(合人民幣3毛)。乘扶梯下沈入站,用了2分34秒,一百多米深。候站處有大理石柱子,雕花的棚壁,五彩的畫——領袖身著風衣,帶著身穿鮮亮服裝的各行各業者,意氣風發,奔赴建設。
加拿大動畫制作者蓋德利斯勒曾在畫作《平壤》裏,將這裏稱為“地下宮殿”——“用來宣揚公共交通的榮光。”“隨處可見華麗的壁畫,將一個在我看來十分單調的現實打扮得美麗多姿。”“在一個沒有足夠電力來點亮紅綠燈的城市,地鐵站卻像拉斯維加斯一樣燈火輝煌。”
蓋德利斯勒觀察的平壤稍微過時了,這裏的紅綠燈的電力已經充足。只是路燈會在晚上11點熄滅,居民樓和我們居住的酒店會在午夜斷電。在入住酒店的第一天,時鐘剛過午夜,從窗口望出去,密度極高的大排居民樓變成深山的黑,只有它前面的領袖畫像墻,永遠亮著。
團友們都渴望跟朝鮮民眾接觸。在光榮站出站的扶梯上,一位團友(他是一名退休警察)至少兩次舉起手臂,主動跟旁邊反方向運行軌道上的朝鮮民眾打招呼。換來的是黑壓壓地沈默。兩軌扶手中間地帶放置著的喇叭,播放著聽起來壯烈抒情的歌曲。在電梯即將觸底時,這位團友加大了動作力度,運用金導教授過的朝鮮語大聲地再一次跟對面打招呼:“阿牛哈希米噶(你好)!”他熱情地揮動手臂,笑容滿面,對面的民眾被嚇了一跳,猛地扭頭看他一眼。電梯將他們迅速地錯開。我沒有看見誰對他做出了同樣幅度的回應。
餐館和酒店的服務員才是見過世面的。她們跟遊客合影,甚至主動有身體接觸。但大家仍然沒有交談。
在行駛的大巴上,我們經過另線行駛的公交車裏,乘客們朝外扶著欄桿,窗戶上全是眼睛。經過爛尾泥樓,身著軍服的3個男人在沒有玻璃的窗口處活動。經過有著長長名字的大樓頂部,畫著綿延的神聖的白頭山。經過一棟好似廢棄的綠樓,頂部裝著4個大大的喇叭。經過白色面包車,車頂安放著4個不同朝向的大喇叭。
出了平壤市區,拍照即被禁止。農村的房子成片出現時整齊得近乎肅穆,白色的外墻,沿路可見主人家正在變灰的墻上抹刷新白——大概也是為太陽節所做的準備。墻上的白補丁層層疊疊,每一次節日的粉刷,都會蓋過之前的暗潮腐蝕,直到再下一個節日的喜慶修飾。幾乎每家都有“城墻”,有的是用石子密密實實地壘築,有的是用粉刷了白漆的木板區隔。不管是城市還是村郊,樹木的根部一絲不茍地被白色石頭圈圍起來,哪怕在灰塵漫天的山土路旁。孩子們坐在地裏,刨土,似乎在挖什麼。實際上不光孩子們,包裹著頭巾的老年婦女也是。走在狹窄的路面時,騎自行車的人便拽著車走到柏油路下,溜著邊推車,向我們行注目禮。路過一所學校時,我看見他們正在升旗,藏藍色的校服,後領露出紅領巾的大鈍角,人們齊齊地敬禮,人群與旗桿之間是輛綠色的翻鬥拖拉機。還有穿著輪滑鞋的孩子們追著我們的大巴車跑,跑著跑著就不見了。
W先生關心,外國人是否能娶朝鮮姑娘為妻。金導委婉地回答:“我們朝鮮,歡迎進口,不歡迎出口。”
大巴上播放著朝鮮的“愛國歌”,金導解釋說:“因為朝鮮還沒有得到統一,所以我們還沒有定國歌。”領隊先生說:“聽它的曲調,就像一個小孩受到委屈一樣。”
晚飯後的娛樂活動是“泡吧”——酒店大堂一角的咖啡吧有汽水和酒精飲料,以及一些零食。紅色網友們在忽閃忽閃的彩燈下交流。有人說朝鮮是窮了點,但人活得有靈魂。C對我說:“他們確實有點困難。不過從你買的那張地圖上我就理解了,他們要完成統一,不得不勒緊褲腰帶。”
四場購物
4月15日一早,團友S大姐跑到我們房間,用她勉強能讓人聽懂的泰州普通話說:新聞裏說,不打仗了,要和談。
這天是“太陽節”,我們去開城參觀板門店軍事分界線。一條水泥線從一排平房中間穿過,這邊是朝鮮軍人,那邊是美國軍人。講解員說,在形勢不緊張的時候,雙方的巡視位置接近水泥線;現在的情形,巡視位置向各自方向拉出幾米遠,降低擦槍走火的可能性。
除了路面有些裂紋和微陷,這裏看不出更壞的征兆。
在停戰協議簽署的大廳,軍人講解員說:當年我們讓簽約的人回去了。如果再發生戰爭,連前來談判的美國佬都不留,把美國人全部消滅在朝鮮半島上······
共同的歷史記憶喚起團友們強烈的共鳴。老戰士D說:相信朝鮮人民一定會取得最後的勝利!
紅色網友們希望為戰爭貢獻力量就地參軍的壯志難酬,在購物方面表現出強大的戰鬥力。
中午就餐的餐館樓下有間商店,我們是那天唯一的顧客,我們走後,櫃台上的靈芝售罄,空留一層陳灰。
在成均館裏的商店,團友們圍著售貨員問安宮牛黃丸的保真程度,對方用生硬的漢語答道:我們的商店,都是國營的。
成均館門口的特產商店,靈芝也賣空了。團友們在此投下幾萬元,起初對盒裝高麗參的疑慮似乎也一掃而空。金導穿梭忙碌後,好容易坐下來,心滿意足地說:“各位同志為朝鮮的經濟發展做出了突出貢獻,我代表朝鮮人民感謝你們。”
回到平壤,大家又光顧了民意商店,席卷了化妝品和香煙。
團友L總結道:“甭管左派右派,一到掃貨的時候,都一樣,都是中國人。”
多次來朝的領隊先生發現了朝鮮的變化。售貨員比以前熱情得多,講話也不像以前那麼照本宣科。比如他上次來朝,就聽見有遊客問:高麗參有什麼用?售貨員答:你吃完一段時間後,你的妻子會告訴你有什麼用了。
購買了售價2800元高麗參的W先生回國後將其過秤發現,聲稱600克的參,只有495克。這個消息在團友間引發憤慨:“所以朝鮮早晚也是中國這個樣子。”
因為采購的緣故,我們趕回平壤參加太陽節的活動遲到了半個多小時。平壤體育館前的廣場上,成百上千的民眾隨音樂齊舞。台階上站著不同膚色的遊客。有些外國人加入舞蹈,攝像機跟著他們。平壤市民卻站在舞場的外圍,草坪邊沿、街道邊、大巴停車場,為這個顏色絢爛、神采飛揚的舞場,鑲了一道重重的黑邊。
愉快的一天行將結束,團友們開始打包行李,去前台結算國際長途電話費。意外發現資費跟導遊之前說明的有很大偏差。之前熱情贊揚朝鮮人“活得有靈魂”的L女士很失望,不住地念叨:“就當支援朝鮮人民建設吧······但,我覺得他們沒把我們當自己人。”
返程的航班電視裏,依然播放著白頭山、金正日花、阿里郎以及朝鮮豐富的野生動植物資源。領隊先生身邊坐著一位在中國留學的美國男生威廉。威廉說:“我在朝鮮的時候,很想念中國,因為中國······自由。”
4月16日上午10點,飛機在北京降落。大家打開手機,收到的第一條消息說,美國波士頓馬拉松賽發生爆炸。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的旅程,至此宣告結束。
http://news.ifeng.com/shendu/nfrwzk/detail_2013_05/07/25011361_0.shtml
在停戰協議簽署的大廳,軍人講解員說:當年我們讓簽約的人回去了。如果再發生戰爭,連前來談判的美國佬都不留,把美國人全部消滅在朝鮮半島上······
這樣會犯戰爭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