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林﹕圍觀朝鮮亂局的微妙心態 -

【明報專訊】因為國家神秘和政治特殊，來自朝鮮的消息一向是世界關注的焦點。月初在法國媒體訪問的時候注意到，「朝媒稱金正恩姑父張成澤已被解職」的消息是當天法國《解放報》點擊和評論最多的新聞。近幾天，張成澤被處決的政治地震更引發了世界圍觀，尤其是罕見的公開抓捕、審判張成澤的照片及判決書，更刺激了世界媒體的圍觀和窺視慾。尤其是與朝鮮有着特殊關係的中國，中國的社交網絡近來是以調侃這個「極品鄰居」為時尚。

很多人可能不了解，多數中國人其實很反感朝鮮這個國家，反感其封建獨裁的體制和喜怒無常的領導人。在中國的微博上，親朝鮮人士常會受到網友一面倒的批判和嘲諷，如網絡上常誇讚朝鮮社會有多美好的著名親朝人士司馬南，常被網友嘲諷「真正愛朝鮮就請去那裏生活」。中國很多人一向是以消費娛樂新聞的心態看待來自那個神秘國家的消息的，不可理喻中覺得非常好笑。同樣，中國網友此次圍觀朝鮮的政治亂局，也帶着這種心態。

比如，掀起中國微博一個娛樂高潮的是朝鮮公布了對張成澤的判決書，判決書上極具朝鮮特色的用詞（轟轟烈烈、排山倒海地上綱上線）成為網友戲仿、解構、惡搞的對象。有網友調侃說，中國人創造了漢字，但朝鮮人將形容詞用到了極致。從判決書中看到的這些加在張成澤身上的修飾讓人觸目驚心：罪不容誅、狗不如的人間渣滓、窮兇極惡的叛國賊、天下頭號千古逆賊、惡毒的野心政治家、黨和革命的敵人。在感到不可理喻的中國網友眼中，完全是個笑話，每一個充滿憤怒的字眼都那麽充滿笑點。朝鮮電視台的主播在念判決書時愈慷慨激昂、同仇敵愾、義正辭嚴，我們愈覺得荒唐可笑。

在以「我的鄰居是極品」的娛樂心態圍觀朝鮮的亂局時，中國網友實際上充滿了優越感。這種優越感來自於，我們今天可以免於這樣的體制、免於受這種亂局折騰、免於像這樣成為國際笑話了。這些在中國當年也上演過的政治鬧劇，今天已經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中國改革開放最大的進步，就是告別了這種極權體制而走向民主化和市場化。

當然，圍觀朝鮮亂局時的心態是很複雜的，絕不止有娛樂極品鄰居中的優越感，還有看自己歷史的自嘲感。很多網友都說，看今天的朝鮮，其實是在看我們當年的自己。我們也有過這樣的歷史，而且是那麽的相像。遠可到封建時代的宮廷大劇，為爭皇位而大開殺戒、六親不認，皇宮裏處處隱藏着殺機和陰謀，在中國網友看來，朝鮮今天發生在世界眼前的亂局就是我們當年宮廷劇的盜版。近可到中國上個世紀六十、七十年代的文化大革命、殘酷的政治鬥爭、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各種罪名、攻擊性極強的「文革」用語、癲狂亢奮的個人崇拜，發生在朝鮮的這一切讓中國人如此熟悉。網友是在反觀自身不堪歷史中完成一次自嘲。

中國人還帶着一種害怕歷史重演的憂慮感。其實，雖然禍害中國的文化大革命早已過去，但政治土壤中的文革基因從未消除，薄熙來在重慶搞的那一套就是很好的證明。因為深受其害，所以中國人對「極左」那一套有着很深的警惕，從朝鮮亂局反觀我們身邊的一些現象，充滿憂慮，擔心「左禍」的歷史悲劇會重演。前段時間中國的《解放軍報》曾發表過一篇評論，大談「我們信仰的主義，乃是宇宙的真理」。「宇宙真理」這種詞彙在這個時代好像是朝鮮媒體才用，竟然出現在中國的媒體上，所以網友立刻充滿警惕地調侃「一個宇宙，中朝各表」。

害怕歷史重演的憂慮感背後，是批判現實的吐槽感，開弓沒有回頭箭，中國再也不能回到那個可怕的時代了，「文革」的悲劇再也不能重演了，這應該成為改革最大的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