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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依然無盡 - 回憶父親胡耀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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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4-16 07:55:5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胡耀邦.jpg 原載《思念依然無盡——回憶父親胡耀邦》 北京出版社/出版


跨越太平洋的焦慮

我在1989年3月3日抵達美國西北部的海濱城市西雅圖,如約到健康和醫療服務中心進修。當地時間4月7日晚上,我忽然心緒煩亂,整個晚上都坐臥不安,神不守舍,惶惶然似不可終日。

我神情恍惚地回到自己住的房間,進屋還沒坐下,電話鈴就響了。我愛人操著盡可能平靜的語調從太平洋彼岸告訴我:“爸爸病了,現住在北京醫院。”我馬上截住他的話,急切地問:“是心臟病嗎?是不是需要我馬上回去?”他沒有正面回答我,只是說:“現在平穩多了,媽媽說,要你相信組織上會安排好父親的醫療,好好學習,不要急著回來。”或許是怕我再追問下去,他匆匆掛斷了電話。

第二天夜幕降臨,我愛人的電話又來了。他急火火地說:“媽媽要你馬上趕回來!”當時正是晚上9點多鐘,後來我換算了一下西雅圖與北京的時差,那會兒正是父親的心臟猝然停止跳動的時候。


父親的臥室仍保留原來的樣子

回到北京,我才搞清父親從發病到病逝的全過程。

3月下旬,父親從南寧返京參加六屆人大五次會議。他常常郁郁寡歡地幾天都不說什麼話,不是悶頭看書,就是默默無言地在走廊裏散步;每頓飯都只是隨便扒上幾口。

4月7日晚,父親有些不舒服,中央政治局的會議通知送來時,母親勸他不要去了,可是父親還是拔出筆來,一聲不響地在會議通知單“到會”一欄裏打了個勾。這次政治局擴大會議是為即將召開的黨的十三屆四中全會討論和通過《關於發展和改革中國教育的決定》做準備。

父親那間只有十幾平方米的小臥室,至今還保持著他離去時的樣子。他臨走前換下來的那件已經洗得褪了色的中山裝,隨意地搭在床頭上;單人木板床上鋪的還是那床打著補丁的褥子,擺的還是那只破背心縫成的填滿舊棉絮的枕頭;曾照亮了他許多個夜晚的青瓷座台燈,依舊獨立在床頭櫃上,碰裂的燈口處還纏著很久以前纏上的膠布;臨窗的寫字台上,三部電話機旁那個70年代初生產的鐵質台歷,日期靜止在他離家的日子——1989年4月8日;寫字台的另一端,是那部他生前讀過的最後一本書《周恩來傳》,書上壓著一副老花眼鏡,書邊擱著他常用的咖啡瓶替代的茶杯;緊貼東墻的那排書櫃裏,和各種工具書、傳記、回憶錄擺放在一起的,是他親手逐冊編號的40多本讀書筆記;報紙筐最上面的那一摞報紙,是他參加政治局會議那天清晨看過的單面印刷的《人民日報》清樣……


在政治局會議上心臟病突發

8日這天,參加會議的除了政治局委員以外,教委還來了幾位領導。父親差5分鐘9點進入會場時,所有與會人員已到齊。沒過多久,父親就覺得胸悶、心慌、頭昏、腿軟,但他堅持著。草案40分鐘讀完,教委主任李鐵映首先發言。

這時,父親突然感到胸痛難忍,呼吸困難。他知道自己撐不住了,一邊站起來,一邊向主持會議的趙紫陽舉手說:“紫陽同志,我請個假……”坐在他對面的政治局委員們都看到他面色蒼白,有人問:“耀邦同志,是不是不舒服?”

父親身子搖晃著說:“是呀!可能不行了。也許是心臟的毛病……”坐在父親旁邊的秦基偉和聞訊趕進來的服務員剛扶住父親,父親就不由自主地跌坐下來。趙紫陽大聲問在座的人:“誰帶了急救盒?”坐在父親對面的上海市委書記江澤民連忙往口袋裏摸,回答說:“我有。來北京前醫生給了我一個盒子,可是我不會用。”有人接過藥盒,把一片硝酸甘油放到父親口裏,囑咐他吞下。
大約過了兩三分鐘,父親的臉色開始恢復,並深吸了一口氣。他勉強睜開眼睛,艱難地說:“我……想吐……”朱育理眼疾手快,轉身拿起桌上的一條毛巾,說:“來,就吐在我手上。”他話還沒有說完,父親就再也控制不住,吐出了兩大口。

大約十多分鐘,中南海的醫務人員趕來了,就地組織搶救。又過了十幾分鐘,北京醫院的醫護人員也趕來了,迅速加入了緊張的搶救。隨後,政治局擴大會議改到中央書記處辦公的勤政殿繼續進行,中共中央辦公廳主任溫家寶留在懷仁堂指揮搶救。

醫生建議,待病情稍有緩解,轉到醫院繼續治療。下午3點多鐘,父親病情基本平穩,即被轉入北京醫院,同時通知了家屬。

北京協和醫院、北京阜外醫院和北京醫院有關大夫會診的意見是:1.成立特護小組,繼續搶救治療。2.嚴密觀察病情,繼續輸氧、輸液、止痛,立即導尿。3.謝絕一切探視,絕對臥床休息。

會診的醫生們走後,北京醫院的醫護人員擔負起了父親的搶救和治療工作。

第二天上午父親蘇醒過來,透過窗戶又看見了暖融融的陽光,但嚴重的胸悶、胸痛和導尿失敗,使他煩躁不安。

當天下午,父親的病情開始好轉,煩躁減輕,並能進流食和臥床大、小便了。在醫生的一再叮囑下,父親不再要求下床,一直老老實實地躺在病床上。黨和國家的一些領導人紛紛到醫院探視。


4月15日7時53分,父親走了

4月15日,父親大面積急性心肌梗塞發病的第七天。

即將度過危險期的父親,這天清晨醒來心情特別好,笑著問秘書李漢平:“外面情況怎麼樣啊?”看到秘書不說話,父親又打趣地說,“不要對我封鎖消息嘛。”看見父親情況不錯,家裏人幫他在床上洗了臉、漱了口,還餵他喝了些西瓜汁。

這些天他一直被困在床上,也沒有吃過什麼東西,又餓又乏。幾分鐘後,守護在父親身邊的三哥德華,發現心電監護儀上綠瑩瑩的心電圖波形突然急促地跳動起來,心率從每分鐘60次一直往上升,70、80、90……三哥慌忙叫來值班醫生。醫生看了看心電監護儀,不經意地說:“沒事兒,以前也有過這種現象。”

三哥不敢相信,仍然目不轉睛地盯著監護儀。果然,當每分鐘達到110次時,心率開始逐漸減慢,一分鐘後恢復到60次。可還沒等三哥和緊張得也湊過來察看的李秘書松口氣,峰谷狀的心電波形作了一個短暫的停頓,忽然耀眼地一閃,便化作一條碧綠晶瑩的水平線,向無極的空間延伸而去。與此同時,只聽見躺在床上的父親痛苦地大叫一聲:“啊!——”他那只被李秘書握著的手突然松脫,頭部猝然轉向一側。

等醫護人員趕來急救時,一切都已經無濟於事了,父親再也沒有醒來。母親和所有在京的家人都趕到了醫院,但呈現在他們面前的,是擠滿病房門口的機器和平靜安詳的父親……

極度悲痛的三哥用殘余的最後一絲清醒,記下了這個黑色的時刻——1989年4月15日早上7時53分。


《好大一棵樹》為他而唱

這一晚,夜氣如磐,無聲的哀思沈重低回。風雨中不知多少善良的人們噙著淚水,默默地為父親紮花圈,設靈堂,起草挽聯,抒寫哀思。這一晚,一位文藝工作者在返京列車上聽到父親逝世的消息,浮想聯翩,寫下一首詩:“歡樂你不笑,/痛苦你不哭,/撒給大地多少綠蔭,/那是愛的音符。/好大一棵樹,/綠色的祝福,/你的胸懷在藍天,/深情藏沃土。”

後來,《好大一棵樹》被譜成曲子到處傳唱,但是可能沒有人知道,它原本是獻給誰的。

父親病逝當天,家裏人剛把40多平方米的會客廳布置成靈堂,劉少奇夫人王光美、父親的老戰友李昌等第一批吊唁者就來了。此後,吊唁的人們絡繹不絕。僅第一天,在簽到簿上留下姓名的就達1300多人。到父親去世的第三天,前來家中吊唁致哀的,一天竟達4000多人。

一些老知識分子在遺像前放聲號啕,哭訴著:耀邦同志啊,沒有你,我的冤屈就無法昭雪!

人民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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