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光南院士：政府不宜采購Win8操作系統

孤寂如雲

棱鏡門事件給中國帶來什麼樣的啟示？國產軟件進一步發展需要什麼樣的推動力？中國工程院院士倪光南近日在接受人民網記者采訪時表示，重視信息安全不是杞人憂天，面對重大信息安全事件，中國要不斷提高網絡空間整體防護能力。

什麼是重大信息安全事件？倪光南特別舉例指出，明年4月微軟要停止對XP（Windows XP）操作系統的服務支持，中國估計有2億台電腦需要進行系統更新，這就是一件重大信息安全事件，中國一定要做好安全風險評估。他個人認為，微軟視窗8（Windows 8）采用了不安全技術架構的現實，中國政府以及重要行業不宜采購該類操作系統。他透露，中國相關企業與機構正在籌建產業發展聯盟，爭取妥善做好用國產操作系統對XP的替換工作。

談及發展國產軟件的重要性，倪光南認為，作為中國經濟轉型發展的一大支撐，國產軟件產業擔負的使命光榮而艱巨。面對國外核心軟件已經形成的自然壟斷，他建議政府相關機構切實貫徹《政府采購法》，通過“首購”等各種合規方式，進一步支持國產軟件形成更好的良性發展循環。


視窗8安全性存疑 應防止其進入政府和重要行業

記者：棱鏡門事件曝發後，全世界對信息安全的關注度越來越高，推動國產軟件的發展對於我們提高信息安全級別有什麼樣的作用？

倪光南：棱鏡門事件對我們有很大的警示作用。過去，雖然我們也說要重視信息安全，但實際上人們一般不大在意，甚至有人認為這是杞人憂天。現在人們都清楚了，警覺了。十八大提出要高度關注網絡空間安全，這次三中全會又決定成立國家安全委員會，有這些努力，相信今後我國的網絡空間安全防護級別將會大大增強，從而能更好地應對重大信息安全事件。

什麼是重大信息安全事件？舉例說，明年4月微軟要停止對XP的服務支持，中國現在估計有2億台XP電腦，怎麼辦？微軟一直在宣傳用視窗8替換，2億台電腦替換為視窗8是不是大事？當然是。所以要評估它的安全風險。

這裏，我們可以參照2006年的一個類似事例。那時微軟推出了Vista操作系統，也宣傳要用戶電腦升到Vista。當時專家評估確認，Vista的架構會使用戶電腦被微軟高度掌控。什麼叫高度掌控呢？比如在Vista電腦上，沒有得到微軟的授權，一些軟件都不能運行，你也不能自己能改系統，改一個bit，你的電腦就不能動了。所以，電腦的控制權是在微軟手裏，你只是使用而己。根據這些意見，我國政府采購目錄中沒有列入Vista，現在看來，這個決策是完全正確的。

有關專家認為，今天的視窗8和Vista是同類架構，而且視窗8不可控的程度更超過Vista，因為視窗8還捆綁了微軟的殺毒軟件，它無時無刻都在檢查用戶電腦，隨時可以給用戶電腦下載補丁，這一切用戶都無從知道、無法幹預。考慮到微軟是棱鏡門事件中的“八大金剛”之一，政府和重要行業顯然不宜采用視窗8，希望有關部門吸取處置Vista的經驗，防止視窗8進入政府和重要行業。

那麼，不能用視窗8替換，XP電腦怎麼辦？不要發愁，到明年4月，微軟不支持，我國軟件企業完全有能力接管過來，繼續對用戶電腦進行安全維護，然後，還會提供國產操作系統逐步替換XP。有人擔心，過去國產操作系統從沒能成功替換微軟的操作系統，現在行嗎？我們說，情況不同了，過去這事不受重視，中國做桌面操作系統的只有幾家100人左右的小公司，靠他們的力量確實難以成功。今天，保障信息安全上升為國家戰略，各界也都高度重視。為此，國內已經有產學研各界數十家頂級單位正在籌建操作系統領域的產業聯盟，如果這些單位做好創新資源整合，齊心協力，協同創新，推出能替換XP的國產操作系統勝算顯然大大超過以前100人左右的小公司。中國單個企業比不上微軟，但幾十家單位能擰成一股繩，還是有得一搏的。

中國的北鬥產業聯盟、TD產業聯盟都很成功，它們使中國在全球定位系統以及3G、4G移動通信這類重要領域上，能形成一個統一的力量。外國人過去嘲笑中國人是“一盤散沙”、“窩裏鬥”，現在北鬥產業聯盟、TD產業聯盟用事實證明他們錯了。這說明只要大家有同一目標，將國家利益放在單位利益之上，產業聯盟是能成事的。希望中國的操作系統領域的產業聯盟也能學習他們，趕上他們。

今後不一定所有事都需要政府訂計劃、政府買單才能做，產業聯盟按市場方式也能整合資源辦大事，這符合三中全會關於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的大方向，值得提倡。往往產業聯盟和國家科技計劃可以優勢互補，特別適合產業化的項目。

總之，棱鏡門事件促使我們提高對信息安全的認識，在此基礎上，妥善處置用國產操作系統對XP的替換，將大大提高我國整體的網絡空間防護能力。


切實貫徹《政府采購法》 政府采購應發揮更大作用

記者：政府采購對中國國產軟件的發展有什麼樣的推動作用？

倪光南：因為軟件擁有自然壟斷性，國產軟件往往很難進入一般市場，這時，政府采購市場可能成為國產軟件的切入點。我們常說，軟件是用出來的，這是說，軟件開發出來總有缺陷，比如有的規定是每一千行代碼6個缺陷，所以在軟件界通常認為第三版才可用，第一版、第二版剛開發出來的軟件不大好用，只有通過應用，在應用中發現缺陷，加以改進，才能達到好用。所以，一種情況是：沒有市場支持，軟件就沒機會改進，因為不好用，就沒市場，這樣就成了惡性循環。而另一種情況卻是：軟件有市場，軟件能在應用中不斷改進循環。所以發展軟件第一是靠人才，第二是靠市場。

中國不缺人才，看起來似乎發展軟件很容易，其實不是，因為市場不一定有，當然，不是真正的沒有市場，而是沒有能給新出來的國產軟件率先應用的市場。國產軟件很需要這樣的市場，需要政府采購通過“首購”的方式，采購國產軟件，幫助它進入市場的良性循環。這類成功例子不少，像國產Office辦公軟件經過這些年政府采購的支持，現在已經有相當的市場份額了，這在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政府采購。

但歸結起來說，政府采購作用還發揮得不夠，還有很大潛力，中國現在的一些核心、薄弱軟件，如國產操作系統，將來的推廣可能也要靠政府采購的市場支持來推進。

記者：國產軟件政府采購這一塊，您對現狀是否滿意？您覺得還有哪些可以進一步改進的地方？

倪光南：政府采購對國產軟件的推廣是起了作用的，但還很不夠。今後改進可以有兩個方面。

第一，就政府采購整體而言，都有改進的必要，從汽車到軟件的采購，都要切實貫徹《政府采購法》。《政府采購法》要求是：應當采購國產貨物、工程和服務，在我國沒有簽署WTO的GPA（政府采購協議）之前，我國政府采購法的這個規定是符合WTO規定的。甚至連攻擊中國政府采購的美國商會的《白皮書》也承認，“在正式加入GPA之前，法律上允許中國實施偏向於國內企業的政府采購政策。”所以我們要理直氣壯地采購國貨，誰也不能因此給你扣什麼“違反WTO原則”，“民族主義”、“貿易保護”帽子。

第二，針對軟件而言，應該更強調采購國產軟件。因為軟件有很強的自然壟斷性。什麼叫自然壟斷性，就是有些產品和服務由於技術或經濟的理由很容易形成寡頭壟斷，軟件產業就是這樣，表現為“先入為主”、“贏者通吃”等等。國產軟件推出晚，市場被進口軟件壟斷了，這時很難進入市場。和汽車產業比，國產汽車即使性能指標低些，但因為價格低，也能獲得一部分市場，但軟件產業就不同，不管國產軟件如何便宜，但因為用戶已經習慣了使用進口軟件，你價格再低，他也不會用。另外，軟件可以無限復制，有時外國跨國公司為了壟斷市場，默許盜版，這樣國產軟件價格優勢就沒有了。總之，國產軟件要與進口軟件競爭難度比國產車和進口車之間的競爭比要大得多。

所以政府采購中，國產軟件應該比其他產品更加迫切需要得到支持。


為中國經濟轉型發展提供支撐 國產軟件業使命光榮

記者：您怎麼評論軟件產業發展對中國經濟轉型發展的推動效應？中國國產軟件發展現在面臨什麼樣的挑戰？

倪光南：現在的世界，軟件的作用越來越大。在信息技術領域，在PC時代是硬件軟件都重要，不過現在看來，軟件的比重和作用增加趨勢很明顯。像新一代信息技術，大家知道的雲計算、物聯網、大數據、移動因特網、智慧城市等等，軟件在其中都占有重要的甚至是決定性的作用。你看現在的雲計算中心，裏面的硬件和傳統的數據中心差不多，但是有了雲計算軟件，傳統的數據中心就變成了更強大、更經濟的雲計算中心了。我國實行“四化並舉”、“兩化融合”，信息技術承擔著促進經濟結構轉型的重要使命，其中軟件更是責無旁貸地承擔著推動經濟社會又好又快發展的使命。我國是制造大國，但不是制造強國，要從制造大國轉變為制造強國，軟件的支撐是非常必要的。例如機床，以前按重量當作鋼鐵出口，如果變成數控機床，同樣一台機床，身價可以上一個數量級。數控的核心技術中大量是軟件。大家知道中國的電腦、平板電腦、智能手機的產量都是世界第一，但是這些產品的利潤大頭在國外，我們的企業只得到一小部分，為什麼？因為關鍵核心技術沒在我們手裏，其中很重要的部分也是軟件。

由此可見，中國國產軟件面臨巨大的挑戰，如何為中國的經濟轉型發展提供強大的支撐，如何盡快使中國從制造大國轉變到制造強國，這是中國軟件業的光榮使命。

記者:移動互聯網時代已經來臨，雲計算、大數據等越來越受到重視，要跟上發達國家的發展節奏，國產軟件還需要做哪些努力，政府在其中能發揮什麼樣的作用？

倪光南：雲計算、大數據、移動因特網等等都屬於新一代信息技術，上面說過，在這些技術中軟件都起重要的甚至是決定的作用。國產軟件總的說來，在這一波IT新浪潮中發展不錯，例如在雲計算最活躍的英特網領域，中國的百度、騰訊、阿里等為代表的企業已進入世界英特網頂級企業的行列，實際上，中國的這個產業的規模和水平，毫無疑義地處於世界第二位，僅次於美國。可以說在這個領域，美國和中國是第一梯隊，相比第二梯隊，遙遙領先，不承認這個事實，那是對自己沒有自信。當然，我們還不能自滿，與美國相比，中國仍有不少差距。國產軟件還要搶占一些制高點，上面說的操作系統就是突出的一個，基本上還被外國操作系統所占據，此外，數據庫也是。為此，中國要以企業為主體，產學研相結合，協同創新，去搶占那些制高點。政府要做好宏觀環境的支撐，比如在推動信息安全產業方面，政府就要切實貫徹《政府采購法》，實行信息安全審查制度等等。強調市場意味政府權力減少，但實際上政府作用仍很重要，要更好地處理好政府和市場之間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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