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希臘的問題,說到底,就是一個「借」字。之所以搞到今天給債權國追債追到走投無路,就是由於整個國家領導層明知國庫空虛,還是不事開源節流,以為可靠借貸混日子。可是終於「借」出禍來。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成立的目的,本來就是以提供貸款予破產國家,讓其有機會整頓財務,然後可以恢復收支平衡運作;可惜,IMF的想法和辦法落在希臘身上,是行不通的。
歐盟之所以捱義氣長期貸款予希臘政府,是以為可以運用債權人的權利,迫使希臘政府痛定思痛,致力推行緊縮政策,求取收支平衡;可是事實證明,這套所謂「債權人」的法律權力,對一個國家來說,並不管用。
歐盟債主已不止一次向希臘追債,好言好語也已說盡,希臘政府就是聽不入耳。一個政府企圖把赤字縮減下去,出師未捷已經倒台;另一個上台,依然基於緊縮政策不能討好國民,不得不匆匆走過場。最後,到現任總理齊普拉斯上台,他鐵起心腸,寧可開罪債權人,也不敢面對國民何以債台高築的問題。
靠罵債主 得以上台
其實,齊普拉斯叫全體國民公投拒絕債權人提出的撙節理財方案的原因,正是由於他與其政黨不是憑藉什麼好的理財辦法上台,而是只把債權人罵成絕情絕義的剝削者而得以當選。言下之意,他一旦上台,便可以革命的姿態擺脫債權人追債,但他這套對IMF和歐盟不管用,於是在計窮之下,使出公投表決一招,以希臘全民表決向債權人說「不」。
不錯,果如齊普拉斯所料,希臘公投的結果是向債主說「不」,對於這位年少氣盛的總理來說,確實打了一場痛快的仗。可是接下來的困境,他有沒有解套的辦法?
如果就「債主」與「債仔」的權責問題去看,希臘此役全民公投的殺傷力,不但對希臘影響巨大,對今後全球盛行的借貸制度更是面臨信任破產。
希臘今次以全民公投的方式推卸欠債還錢的責任,無疑會令這個國家的借貸信譽完全破產,今後不會再有國家敢把金錢借予希臘;IMF的債權人權威也因此役受到動搖,因為希臘根本不在乎到期還債這回事。
如果今天IMF仍然無法與希臘政府找到解決債務的辦法,那希債即成IMF的爛債,IMF的權威也將掃地,其賴以運作的制度也會受到動搖。
經濟機制 面臨解體
對歐盟而言,如果公投後找不到其他可行的解決方案善後,把希臘趕出歐盟事小,其他像希臘那樣不善理財而又開銷無度、負債纍纍的國家(如西班牙和意大利),會不會因為債仔賴債的恐慌情緒而提前爆發危機,已不在話下。也許,失去三五個成員國而能把歐盟「修理」為健全的組織,那未嘗不是好事一樁。
可是希臘的公投賴債事件,無疑已然衝擊到全球的借貸制度,而且問題之嚴重,已威脅到經濟面臨機制解體的危險。這不是危言聳聽!
不是嗎?現代的經濟機制為要不斷擴大消費能力,由凱恩斯想到的增加廣大工人收入以擴大他們的消費能力,從而由更大的消費增加更大的供應,於是在亞當斯密的「供求定律」的槓桿原理下不斷作出經濟增長,於是國民總所得(GDP)也就扶搖直上。
所謂先進經濟國的經濟增長,無不靠政府制定的工資增長政策推高,而政府是由民選機制讓政黨爭取更多選票上台執政;如此,每到四或五年讓人民以手中選票促使政黨用盡辦法,以更多的利好政綱作為執政承諾,於是一輪又一輪的選舉,不斷向選民提供更高的收入承諾,正是「請神容易送神難」,不斷期望更好生活的選民,也就高企難下,到了經濟手段想無可想之時,最後竟想出借貸辦法——容許任何有固定工作固定收入者向銀行借貸。個人如此、政府如此,於是各種國債公債由國家作擔保在全世界發行;於是,個人用盡儲蓄,便用借貸,國家也然,用盡儲備,便使用公債得來的錢。
美國倒下 沒人能救
如此這般,人人國國開始進入「消費未來錢」的時代,以先進強大無比的美國來說,其人民滿身是債,國家負債更可怕,其中有個估計,美國已負債高達64萬億美元,單是向中國售出的公債便已達1.3萬億美元之巨。
如果從2008年金融海嘯看,由房貸泡沫化波及金融全面垮倒的程度,竟可以把平日看似資金雄厚的大銀行大企業一下子拖垮到破產境地,那怎麼去救?以錢救錢嗎?負資產高達50至60萬億,全球沒一個國家擁有拯救美國的能力,於是想出一個救「信心」(Confidence)的辦法,由美國財長叫大銀行大管家前去白宮開會,要銀行向政府借錢,藉以向全球表示銀行有政府全力支持,倒不了的,政府還有能力借錢予銀行,說明代表美國的政府也倒不了,因此讓全民恢復對銀行的信心,再由銀行上升到對國家的信心,全球的美國債主也就只好相信,因為不相信又有什麼辦法,眼見美國已大到不能倒閉的程度(否則全球都要垮倒),也只好走着瞧。
顯然,像美國和希臘這樣全民借債增加消費的國家有一個共通點:政府不斷討好選民而不斷鼓勵消費,以致吃到國家債台高築。為什麼政府不敢實行財政緊縮?因為誰主張緊縮,誰便沒可能得到選民支持而執政,只有鼓勵增加收入增加消費才能當選。這種情況幾乎發生在每個自由競選的民主國家。
因此,希臘這一案例一旦爆發,所有債台高築的民主國家也會陷入賴債的信用危機,如果最終拿希臘沒法子,即使最終IMF和歐盟與希臘達成一個有還有借的危機暫緩辦法,也都不是釜底抽薪之計,只要民選決定政府起落,便沒人敢推緊縮財政政策,以公投賴債的「希臘賴債模式」,便會不脛而走。只要想到這一點,便足以威脅行之有年、全球慣見的借貸制度。
星洲經驗 香港借鑑
本來,個人或公司爛賬已是銀行的噩夢,像1998年的東亞金融危機,便因為公司破產而拖累拖垮銀行,連帶拖累國家信貸,給本區帶來一大教訓,也給世界一大警號。這不過還只是公司破產所造成的信貸危機,IMF好歹修修補補,也能勉強捱得過去。現在給債務拖垮的國家,而且又是民選政府的國家,甚至敢用全民公投賴債的國家,IMF和歐盟遇上這一個局面,面對的便不只是個別債仔的問題,而是面對很有代表性的借貸制度的危機問題了。
更糟的是,今次賴債是來自一個民主國家,她以民主手段賴債,是民主制度生病了嗎?如果不是,那便先要問問,民主國家能否實行財政緊縮政策以紓解不斷惡化的赤字?還有,借貸行為早已成為全球經濟學用以提高增長的「鴉片」,能不能戒掉這個毒癮?這一切都是不能迴避的問題。
香港作為一個世界金融中心,在這裏流動的資金有如潮退潮漲,前來炒股炒貨幣炒地產多如過江之鯽,自港英政府以還,早已把借貸用作炒股炒外幣炒物業的制度根深柢固,單是房地產借貸多達六成、七成、八成,甚至九成,均是來自銀行或財務公司。這個問題不風吹草動則已,一旦疾風來掃,慘況難以想像。
在找不到其他替代借貸用以消費的經濟學理論之前,可行的辦法是不妨借鑑新加坡的全民強迫儲蓄計劃的「中央儲蓄金」,加上政府處心積慮建立能賺錢的國有企業,便把一個富裕的國家打造出來。新加坡政府能做到人民繳付的所得稅只有15%,卻可以得到超過40%的回報(民主先進西方國家所能做到的是,政府抽多少稅便用多少開支回報人民),為什麼?因為政府懂得賺錢,道理就是這麼簡單。
香港應及早觀摩新加坡政府的賺錢之道,否則沒有遠慮,必有近憂。
信報
|
|